小学时代的头几年,我是住在爷爷家里的,爷爷家门前有一条沥青铺就的老路。夏天里,烈日当空,满街的沥青就不争气的融化了。后来一个街坊提议在街道两旁各栽种一排梧桐。当时的市政府采纳了这个建议。如此一来,让老街就拥有了一街几十年树龄的梧桐。唯一让我不解的是,人们叫这些梧桐——法国梧桐。

 

我以后的记忆就都生长在了梧桐那伟岸的身躯之下。爷爷那辆单车会载着我去上学,一路上和梧桐扔下来的阳光嬉戏,骑过棕红色的古旧门板,去到梧桐的绿叶无法触及的地方。若是在秋季,一路上都会碾压那些枯黄的梧桐叶,它们受不住疼,都吱吱哑哑的叫了起来,人们听得烦心了,就把它们扫到一堆去,一把火把它们都烧了。

 

爷爷的单车和梧桐,旋转着,交织成了我光怪陆离的童年。

 

上初中的时候,我还念念不忘心中那个疑惑,就问爷爷:“为什么梧桐是法国的呢?”爷爷告诉我,法国在越南殖民后,就来到中国云南带走了一些梧桐的种子运回法国。结果梧桐在法国活了下来,作为行道树盛行一时,而后,可能是中国留学生的缘故吧,又从法国带回了“梧桐”的种子,自然而然,这些梧桐就成了法国梧桐。

 

爷爷嘱咐我,一定要记得他们是中国的梧桐,不是法国梧桐。我似懂,非懂。

 

今天,是爷爷的两周年忌日。我从成都回到了那个曾经一街梧桐的地方。很不幸,那街没有了梧桐。原来,如今的市政,在条理分明的规划下,聪明的决定将这条沥青老路重修一番。不可避免的,那些会落“灰”的梧桐,叶子烧起来刺鼻的梧桐,全被连根拔起。我最后的希望便是——中国梧桐们能活下来。一街梧桐,现在那街没有了梧桐。

 

我把一张张的纸钱在火堆烧成祝福的能量,希望给另一个世界的爷爷,和遗失在这个世界的梧桐都有一些安慰。没有了梧桐的老街,只是一个去掉了灵魂的空壳。空空荡荡的黑色通道中,只剩下一堆火光在彷徨,在挣扎,在呐喊。那火堆就像是对曾经的梧桐最后的礼赞,在一片火光之中从这个世界灰飞烟灭。火是生命的图腾,也是生命的终结,终结了爷爷的,梧桐的,老街的生命。火光散尽那一刻,就像是心脏的停止,老街彻彻底底陷入了黑暗。

 

一街梧桐,现在那街没有了梧桐

 

我和爸爸走在这入土的老街上。爸爸告诉我这里要移载樱花。樱花,是日本的吧。爷爷怕是没有见过。但是日本,爷爷一定是思考过的。就像法国,他是了解那段历史的。爷爷嘱咐我,一定记着它们是中国梧桐,不是法国梧桐。

 

现在不用区分梧桐的国籍了,毋庸置疑的,这里将会有一街的樱花,日本樱花。

 

在日本那个“菊与刀”的世界,樱花是有其独特的文化与魅力。但是在中国这个“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”的国度,非要将梧桐改为樱花,却是遗弃了中国自己的文化。

 

爷爷的嘱咐犹在耳侧,离开的梧桐和街道仍在眼前。我现在已经懂得爷爷作为上个时代的知识分子,想要告诉我一些什么了。是在城市建设的大潮中,对中国文化的识别,对中国文化的珍稀,对中国文化的保护。一街无桐的悲剧始料未及的上演,谁来保护剩下的那些一街梧桐的街道?

 

2010510